莎士比亚说,“一千个读者,就有一千个哈姆雷特”。同样的事物从不同的角度去看,就会让人得到不同的体悟。庄子说得好,事物的本质是无善无恶无丑无美的。每个人有每个人的价值体现,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伟大之处!只不过每个人所站的角度不同,认知而已。正如鲁迅所说:“一部红楼梦,经学家看见《易》,道学家看见淫,才子看见缠绵,草命家看见排满,留言家砍价宫闱秘事。”
从美学精神角度看千古绝唱《红楼梦》,与其说是一部震惊中外的一部伟大的现实主义小说,不如说是一部感人肺腑的一部比《哈姆雷特》还要悲壮恢弘的诗剧。因此,在从某种角度说,曹雪芹与莎士比亚完全可以媲美。
材料一角度:摘自王国维《〈红楼梦〉评论》
吾国人之精神,世间的也,乐天的也,故代表其精神之戏曲小说,无往而不着此乐天之色彩。始于悲者终于欢,始于离者终于合,始于困者终于亨,非是而欲餍阅者之心难矣。若《牡丹亭》之返魂,《长生殿》之重圆,其最着之一例也。……故吾国之文学中,其具厌世解脱之精神者仅有《桃花扇》与《红楼梦》耳。而《桃花扇》之解脱,非真解脱也。沧桑之变,目击之而身历之,不能自悟,而悟于张道士之一言;且以历数千里,冒不测之险,投缧绁之中,所索女子,才得一面,而以道士之言,一朝而舍之,自非三尺童子,其谁信之哉?故《桃花扇》之解脱,他律的也;而《红楼梦》之解脱,自律的也。且《桃花扇》之作者,但借侯、李之事,以写故国之戚,而非以描写人生为事。故《桃花扇》,政治的也,国民的也,历史的也;《红楼梦》,哲学的也,宇宙的也,文学的也。此《红楼梦》之所以大背于吾国人之精神,而其价值亦即存乎此。
《红楼梦》一书,与一切喜剧相反,彻头彻尾之悲剧也。……除主人公不计外,凡此书中之人,有与生活之欲相关系者,无不与苦痛相终始。以视宝琴、岫烟、李纹、李绮等,若藐姑射神人,敻(xiòng)乎不可及矣,夫此数人者,曷尝无生活之欲,曷尝无苦痛,而书中既不及写其生活之欲,则其苦痛自不得而写之,足以见二者如骖之靳,而永远的正义无往不逞其权力也。
此书中壮美之部分较多于优美之部分,而眩惑之原质殆绝焉。作者于开卷即申明之曰:
更有一种风月笔墨,其淫秽污臭,最易坏人子弟。至于才子佳人等书,则又开口文君,满篇子建,千部一腔,千人一面,且终不能不涉淫滥。在作者不过欲写出自己两首情诗艳赋来,故假捏出男女二人名姓,又必旁添一小人拨乱其间,如戏中小丑一般。
故曰《红搂梦》一书,彻头彻尾的悲剧也。由叔本华之说,悲剧之中又有三种之别:
第一种之悲剧,由极恶之人极其所有之能力以交构之者。第二种由于盲目的运命者。第三种之悲剧,由于剧中之人物之位置及关系而不得不然者,非必有蛇蝎之性质与意外之变故也,但由普通之人物、普通之境遇逼之,不得不如是。彼等明知其害,交施之而交受之,各加以力而各不任其咎。此种悲剧,其感人贤于前二者远甚。何则?彼示人生最大之不幸,非例外之事,而人生之所固有故也。若前二种之悲剧,吾人对蛇蝎之人物与盲目之命运,未尝不悚然战慄,然以其罕见之故,犹幸吾生之可以免,而不必求息肩之地也。但在第三种,则见此非常之势力,足以破坏人生之福祉者,无时而不可坠于吾前。且此等惨酷之行,不但时时可受诸己,而或可以加诸人,躬丁其酷,而无不平之可鸣,此可谓天下之至惨也。若《红楼梦》,则正第三种之悲剧也。兹就宝玉、黛玉之事言之:贾母爱宝钗之婉嫕(yì),而惩黛玉之孤僻,又信金玉之邪说,而思压宝玉之病;王夫人固亲于薛氏;凤姐以持家之故,忌黛玉之才而虞其不便于己也;袭人惩尤二姐、香菱之事,闻黛玉“不是东风压西风,就是西风压东风”之语(第八十一回)惧祸之及,而自同于凤姐,亦自然之势也。宝玉之于黛玉,信誓旦旦,而不能言之于最爱之之祖母,则普通之道德使然;况黛玉一女子哉!由此种种原因,而金玉以之合,木石以之离,又岂有蛇蝎之人物、非常之变故行于其间哉?不过通常之道德、通常之人情、通常之境遇为之而已。由此观之,《红楼梦》者,可谓悲剧中之悲剧也。
材料二角度:摘自《叶嘉莹评点〈《红楼梦》评论〉》
我认为《红楼梦评论》,我们不能够完全接受的一点,就是《红楼梦评论》是完全套用了叔本华的哲学,我认为文学里边可以反映人生,文学当然是反映人生的,文学既然反映了人生,文学里边当然就有哲学,文学有一个表达的形式,表达形式当然就有美学。我们从文学里边寻求哲学和美学,这是不错的。可是我们所要针对的是这一个作品的本身,而不是把一个现成的理论,套在它的上面。我认为王国维先生之所以有了这样的错误,是因为他那个时候毕竟只有27岁,还很年轻,而且他那个时候没有一般人接受西方的理论,能够把它灵活地运用,我们所接受的西方的理论,不应该生搬硬套,是西方的理论可以给我们一种启示,可以给我们一个视角,一个观察评论的角度。我们不能够把叔本华的哲学完全套到《红楼梦》上,《红楼梦》的作者曹雪芹不是根据叔本华的哲学来写的这个《红楼梦》,而且他有一点我尤其是觉得不能同意的就是他用生活的欲望来讲《红楼梦》,而且他用谐音的办法,欲望的“欲”不是念yù吗,贾宝玉的“玉”也念yù。所以他说贾宝玉的玉就代表了是生活之欲,这一点我完全不同意他,我认为我们要看《红楼梦》,我们要针对《红楼梦》的本身来看。
我认为很应该注意的就是,其实《红楼梦》开端,在《红楼梦》的第一回就说到这一块顽石,就是贾宝玉的前身。这个顽石上边刻了很多很多的文字,就是说这个顽石不是入世了吗?然后他把他的经历就写下来,在这个石头上,那么说的是什么呢?说这一块顽石,本来是当年神话上的传说,说是女娲补天,炼石来补苍天,这是中国古代的一个神话的炼石补天的传说了。女娲炼了很多块石头,都用来修补了苍天,可是最后就剩下这一块石头没有用它,就放在青埂峰下。有人说“青埂”两个字就是“情根”的谐音,这块顽石为什么入世?就因为它有一念的未死的情根。它如果果然从早就出世解脱了,它就不用再入世一遭了。所以是在青埂峰下的一个当年被炼的一块石,而没有用它去补天。我认为这个故事,是非常有意思的一个故事。说了人生的意义价值目的在哪里?所以左思写过一首诗,他说“铅刀贵一割,梦想骋良图”。……他说我就是一把铅刀,我的可贵的价值就是你总有一割之用,至少要用你切过一次,你才没有白活这一趟。……所以这块顽石,我顽石如果未经炼过,也还则罢了,我就是一个普通的石头,根本就不能补天,那我也心甘情愿,我就不补了。那我还被你女娲炼过,我应该是有一个能力的,我应该是可以做出点什么来。为什么居然没有用了?为什么把我居然就抛弃在青埂峰下?这是这顽石的悲哀,所以顽石就想要入世。
你看现在,所以《红楼梦》第一回就写了一首诗,说“无才可去补苍天,枉入红尘若许年,此系身前身后事,倩谁记去作奇传”。他说“无才可去补苍天”,我也被女娲炼过,可是我被废弃了,丢在这里,没有用我去补苍天。我想要到红尘之间做一番事业,可是枉入红尘,我白白地生在尘世一趟,我在尘世也没有完成什么,“枉入红尘若许年”。“此系身前身后事”,身前是那块顽石,身后就是宝玉这个人。如果是以顽石来说,顽石是本身,宝玉是幻身。如果以人来说呢,宝玉才是真正的这个人,顽石是假托。他说,“此系身前身后事,倩谁记去作奇传”。你要知道,贾宝玉说“枉入红尘若许年”,那贾宝玉所说的因为什么,因为当时贾宝玉所看到的那为官作宦的,说贾雨村你如果不是为官作宦,你如果不是贪赃枉法,你就在官场上立不住足。所以,《红楼梦》上有一段是讲到,说贾雨村来,要见一见贾宝玉,这个贾宝玉当时在他住的地方,当时史湘云就劝他,说你也应该学一些仕途经济之道了,学一学这些为官作宦的仕途经济之道。贾宝玉就说了,说那你就请出去,不要在我这里沾污了你这些有经济仕宦的大道理的人。所以贾宝玉就是说,他所不愿意,他为什么不愿意去科考?为什么不愿意去做官?为什么不要去学仕途经济之学?因为那仕途经济之学,他看透了那些人的贪赃枉法、为非作歹的那些污浊的、邪恶的这些个社会上的这样的风气。我在我的关于《红楼梦》的评论里边,我曾经给贾宝玉做了几个比较,一个我是说,在《红楼梦》这本书,作为一个小说来说,它是一个突破。因为中国过去的小说,常常他们所写的要不然就是历史,要不然就是神话。所以你像《封神演义》,什么《三国演义》,要不然就是笔记小说,什么传奇杂记了,都是这个。可是只有《红楼梦》是一部真正的创作,它不是依傍于历史,也不是依傍于传奇的奇闻轶事,而是真正的作者自己的感受、自己的体会。而且不只是感受和体会,他自己的反省他自己的观察,所以他跳出了中国旧传统的小说的范围。如果从这一点来说,我认为《红楼梦》的成就有一点和李后主(南唐后主李煜)相似之处。
李后主所写的是词,曹雪芹所写的是小说。我是说,他们在突破传统的那一点有相似之处。中国的小说,都是写历史,都是写传奇,都是写神话,都是写小说家言的野史琐闻,为什么《红楼梦》的曹雪芹写出这么一部著作?自己亲身的痛苦的经历。李后主痛苦的经历,使他突破了歌词的传统;曹雪芹的痛苦的经历,使他突破了过去那些小说的传统。所以我认为曹雪芹的成就是因为他有这样的成功。
我还要把曹雪芹再比一个人,大家也许觉得我比的都拟不于伦,我怎么把曹雪芹跟李后主比了?我现在要再比一个人,就大家更以为我不应该比的了,就是陶渊明。所以我不能够迎合官场的生活。陶渊明选择了躬耕,我付上我自己身体的劳动,是“晨兴理荒秽,戴月锄荷归”,起早贪晚地在田里边劳动,我只是因为我不能够忍受,我不能够忍受那些污秽、罪恶和痛苦。陶渊明不能够忍受官场,陶渊明选择了躬耕。贾宝玉也不能够忍受那仕途经济,贾宝玉选择了出家,如果以贾宝玉跟陶渊明相比,陶渊明比贾宝玉更坚强,他没有逃避。这是我读王国维的《红楼梦评论》,我自己看《红楼梦》我所得。贾宝玉一个是他不能够入仕途的经济,所以,他对于人生是落空了。他惟一追求的,惟一的理想就是真正在人世之间能得到一个相知相爱之人。曹雪芹也说了,他说我的《红楼梦》是跟那些诲淫的书是不同的,至少跟明代市井小说《金瓶梅》不同,那些诲淫的都写的是身体上的肉欲,可是贾宝玉所写的是一种心灵上的感情。你看贾宝玉当然也很多情,对于什么女性都很多情的,可是贾宝玉的多情常常是同情,是协助人,是帮助人,是同情,不是男子的欲望的占有。只有对林黛玉跟别人不同,跟林黛玉的那个感情也不是男女之间肉欲的感情,而是心灵上的一种相知的、一种知己的、心灵上的那种相知的感情。可是现在他知道,他不但其他的一切都落空了,不但是“无才可去补苍天,枉入红尘若许年”。
而且《红楼梦》上还有一首诗。《红楼梦》十二支曲子里边有一首《枉凝眉》,还有十二支曲子引子,说“开辟鸿蒙,谁为情种?都只为风月情浓。奈何天,伤怀日,寂寥时,试遣愚衷。因此上,演出这悲金悼玉的红楼梦”。下边的《枉凝眉》,“一个是阆苑仙葩,一个是美玉无瑕。若说没奇缘,今生偏又遇着他。若说有奇缘,如何心事终虚话”。这是他另外一个落空。世俗的补天的愿望是落空了,他的爱情也落空了,惟一的一个可以心灵相通的人,最后是被拆散了,而且林黛玉死了。“一个枉自嗟呀,一个空劳牵挂。一个是水中月,一个是镜中花。想眼中能有多少泪珠儿,怎禁得秋流到冬,春流到夏”。《红楼梦》的结尾还有一个偈语,所以如果按照王国维说《红楼梦》是解脱,你看曹雪芹从他开头的第一回的偈语,“无才可去补苍天,枉入红尘若许年”,这不是一个解脱的话,《红楼梦》的结尾的偈语“说到辛酸处,荒唐愈可悲,由来同一梦,休笑世人痴”。而且《红楼梦》还曾经有过一首诗,说“满纸荒唐言,一把辛酸泪,都云作者痴,谁解其中味” 。所以我认为《红楼梦》不是如同王国维所说的,完全是叔本华的哲学,是示人以解脱之道,而是一个真正的人生的悲剧。这是我个人的一点点的看法。因为《红楼梦》本来是横看成岭侧成峰,大家都可以对它有很多的体会。
材料三:摘编自周德蓓《论王国维〈红楼梦〉评论中的悲剧观》
王国维以西方美学为理论基石透视中国古典文学作品,吸取叔本华的唯意志哲学,破惑此前红学研究的误区,开辟《红楼梦》研究的新视角。但是《〈红楼梦〉评论》也有其无法避免的先天缺陷:叔本华的唯意志哲学宣扬的是厌世消极的人生态度,崇尚绝对虚无缥缈的处世精神,否定人的主观能动性。王国维继承叔本华的唯意志理论,《〈红楼梦〉评论》思想倾向也是极其消极的。马克思、恩格斯曾揭示悲剧的物质根源,恩格斯认为悲剧冲突的根源存于客观社会矛盾中,按照这种社会历史悲剧观解读《红楼梦》,则宝、黛的悲剧是出于“历史的必然要求和这个要求实际上不可能实现之间的悲剧性冲突”。鲁迅先生曾经在《论证了眼看》中认为:“《红楼梦》中的小悲剧,是社会上常有的事。”鲁迅先生强调悲剧的社会根源,注重从外部探究悲剧,与王国维的纯粹从内部研究不从社会历史角度看待《红楼梦》的悲剧性的悲剧观相反。再加上王国维由于受时代历史研究条件的局限,对于高鹗续书无法窥测(目前学术界对于高鹗续作《红楼梦》的研究已颇为广泛)。所以在整体论述上有待后人评判和商榷。虽然《〈红楼梦〉评论》存在不足和牵强之处,但是王国维突破传统研究角度和框架,以西方美学视角阐发《红楼梦》内部悲剧价值,建构了系统的悲剧理论体系,不失为红学史上石破天惊之作,具有里程碑式的意义。
对以上材料相关内容的理解、感触和分析:
(一)第一、二种悲剧具备偶然性,人们对此类悲剧虽感到恐惧,但因其少见,所以并不以为自己会遭遇。
(二)第三种悲剧具备普遍性,是我们人生所固有的,人人都可能是悲剧承受者,也可能成为悲剧制造者。
(三)王国维《〈红楼梦)评论》运用西方理论解读中国古典作品,突破了传统苑囿,具有划时代的意义。(1)对比论证,作者拿代表国人乐天精神的传统戏剧《长生殿》《牡丹亭》圆满结局与《红楼梦》悲剧精神做对比,突出了《红楼梦》的悲剧性质与意义。(2)引用论证,引述叔本华悲剧理论,指出第三类悲剧在社会人生中的普遍性,论证《红楼梦》悲剧的“彻头彻尾”就在于这类悲剧的普遍性。(3)举例论证,以分析“宝黛爱情”悲剧原因为例,论证了《红楼梦》“彻头彻尾”悲剧的内涵。
对上述材料分析得出下列正确的观点说法:
(一)从材料一第一段看,王国维认为,读者的阅读期待会影响文学创作者的创作方向。
(二)王国维之前,红学研究注重从中国传统文学、哲学、美学等角度来解读《红楼梦》。
(三)叶嘉莹先生认为,文学研究应从文学作品本身出发,而不是硬套哲学、美学理论。
结合材料探究王国维《〈红楼梦〉评论》给后世文学评论创作者的如下启示:
(1)王国维突破传统研究角度和框架,以西方美学视角透视《红楼梦》,建构了系统的悲剧理论体系。启示后世文学评论创作者,文学评论的创新需要新视角,而新视角常常需要系统的哲学、美学理论方面的知识积累来支撑。
(2)文学评论针对的是作品本身,不能生搬硬套哲学、美学理论;王国维完全套用叔本华唯意志哲学来阐述《红楼梦》内涵,导致思想倾向极其消极。
(3)文学评论需要从作品内部来解读作品,也要从作品创作与反映的时代社会背景、客观社会矛盾的角度来解读作品。
(4)文学评论要充分辨析吸收已有的研究成果,在前人各类研究成果基础上将评论推进到更高层次。
根据《红楼梦》全书和诸位著名文艺理论家的评论,结合第五回“贾宝玉神游太虚境 警幻仙曲演红楼梦”判词,对应《红楼梦》仙曲十二支,解读“金陵十二钗”。先捋一下时空转换过程。
宁国府梅花盛开,贾珍之妻尤氏治酒宴请贾母,贾母于早饭后过来,宝玉倦怠,欲睡中觉,贾蓉媳妇秦氏(与宝玉是叔叔与侄媳妇的关系)收拾屋子上房内间,宝玉看到墙上《燃藜图》和一副对联“世事洞明皆学问,人情练达即文章”,其大意是:明白世事,掌握其规律,这些都是学问;恰当地处理事情,懂得道理,总结出来的经验就是文章。宝玉看后,心中不快,厌恶得不得了,赶紧走出。
《燃藜图》画的是西汉时代学者刘向的故事。刘向夜间在天禄阁校对古书,有个穿黄衣服的老者进来,见刘向在暗中读书,就把拐杖的一端吹燃,有了光线刘向才同老者见面。老者教给刘向很多学问,天明才走,自称是太乙之精(神仙)。
《燃藜图》乃是神仙劝人勤学苦读的画面。而这副对联说,懂得人情世故就是学问,有一套应付人情世故的本领也就是文章。画与对联相辅相成,实为劝学“仕途经济”的楷模和格言,个中哲理,颇令人读后玩味不已。
贾府是寄希望于贾宝玉荣宗耀祖的,他们采取种种手段强迫他读书,盼望他在仕途上能飞黄腾达。宝玉这个封建阶级的“逆子”,是最讨厌这一套的。他不愿读所谓“治理”之书,无志去“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”,所以一遇到这类说教或暗示,就受不了。湘云曾劝他“会会为官做宰的人们,谈谈讲讲些仕途经济的学问,也好应酬事务,日后也有个朋友”;他当时就拿下脸来赶她走,并讥刺她:“我这里仔细污了你知经济学问的。”(见第三十二回)宝钗用同类话劝他,他也立即给她以难堪。贾政教训他时,他也同样反感,只是不敢流露而已。
“潦倒不通庶务,愚顽怕读文章,行为偏僻性乖张,那管世人诽谤!”这才是宝玉。所以一见之下,连叫“快出去!快出去!”这就十分突出地勾勒了贾宝玉所处环境的特点,以及贾宝玉对所处的典型的环境的态度,从而更为形象地凸现了贾宝玉的思想情操,充分显示了这个封建叛逆者的性格特点。
结果愿意到秦氏卧房歇息,房内璧上有唐伯虎画《海棠春睡图》,两边有秦观的题画诗一副对联:“嫩寒锁梦因春冷;芳气笼人是酒香。”上联意为春寒轻微,春睡沉沉,锁于梦乡;下联道是人被酒的香气所吸引。宝玉就在这里沉酣入睡,并作了一场极其离奇荒唐的梦。宝玉为什么喜欢这里?可卿的卧室是个青春少妇的卧室,其摆设、色调、气息,处处都同普通卧室不同,都是风流女性的用品或关联物,书中说宝玉当时已十三岁,正是青春萌动期的开始,这个卧室的一切都仿佛对他是一种朦胧的启示。以致宝玉含笑连说:“这里好!这里好!”秦氏笑道:“我这屋子大约神仙也可以住得了。”从这些暗示看,秦可卿不像是恪守贞操的女子了。《金陵十二钗》正册判词说她“情既相逢必主淫”,曲演《红楼梦》里说她“擅风情、秉月貌,便是败家的根本”,都说明这个少妇在宁国府这个大染缸里已经自愿或被迫堕落了。
那宝玉刚合上眼,便惚惚睡去,犹似秦氏在前,遂悠悠荡荡随了秦氏,至一所在。胡思乱想,有人(女孩,美人,仙姑)作歌:“春梦随云散,飞花逐水流。寄言众儿女,何必觅闲愁。”大致意思就是:美好的青春总是很短暂,韶华易逝,人生的欢乐会如春梦一样烟消云散,青春年华也会像飞花那样落水东流,转瞬不见,你们这一群青春好儿女,我要告诫大观园的痴情男女啊,你们何必要自找无谓的闲愁?何必自寻烦恼徒增伤感呢?这首歌看似很平常,只有二十个字,且多是“春”“梦”“水”“花”“愁”等诗词中常见“俗字”,因而通俗易懂。
这首歌出自警幻仙姑之口,且我们知道,她唱此歌并非无病呻吟,而是特为宝玉而唱,因这首歌所透露的是大观园众儿女之命运,而宝玉随后也去了薄命司,看到了自家女子的金陵十二册子。宝玉眼中的神仙姐姐,美若天仙,有赋为证。
《警幻仙姑赋》
方离柳坞,乍出花房。
但行处,鸟惊庭树;将到时,影度回廊。
仙袂乍飘兮,闻麝兰之馥郁;荷衣欲动兮,听环佩之铿锵。
靥笑春桃兮,云堆翠髻;唇绽樱颗兮,榴齿含香。
纤腰之楚楚兮,回风舞雪;珠翠之辉辉兮,满额鹅黄。
出没花间兮,宜嗔宜喜;徘徊池上兮,若飞若扬。
蛾眉颦笑兮,将言而未语;莲步乍移兮,待止而欲行。
羡彼之良质兮,冰清玉润;羡彼之华服兮,闪灼文章。
爱彼之貌容兮,香培玉琢;美彼之态度兮,凤翥龙翔。
其素若何?春梅绽雪。
其洁若何?秋菊被霜。
其静若何?松生空谷。
其艳若何?霞映澄塘。
其文若何?龙游曲沼。
其神若何?月射寒江。
应惭西子,实愧王嫱。
奇矣哉!
生于孰地,来自何方?
信矣乎!
瑶池不二,紫府无双。
果何人哉?
如斯之美也!
仙姑何名也?乃放春山遣香洞太虚幻境警幻仙姑是也
仙姑居何处?离恨天之上,灌愁海之中。
仙姑有何权?司人间之风情月债,掌尘世之女怨男痴。
仙姑来何因?因(人间)近来风流冤孽,缠绵於此处,是以前来访察机会,布散相思。
仙姑来何作?新填《红楼梦》仙曲十二支。仙姑填写仙曲判词,仙曲预言金钗命运。对金陵十二钗的前世今生,未来命运,研判精准,惟妙惟肖。暗寓各人的身世结局和对她们命运遭遇的预判。曲子同《金陵十二钗图册判词》一样,为了解人物历史、情节发展以及四大家族的彻底覆灭提供了重要线索。曲子是太虚幻境后宫十二个舞女奉警幻之命“轻敲板,款按银筝”唱给宝玉听的。
太虚幻境对联:假作真时真亦假,无为有处有还无。
这副对联在《红楼梦》中曾两度出现:第一回是甄士隐在梦幻中所见,第五回是贾宝玉在游太虚幻境中所见。看来贾宝玉和甄士隐都先后来到太虚幻境,可见作者对这副对联的安排是自有深意的。这副对联看似简略,然道理相当深刻。从人物的遭际、命运来看:甄士隐一生曾享尽荣华,最后家道变故,遁入空门,这是甄士隐一生的最终归宿。作者借贾宝玉见到这同一对联,在某种意义上说来,这是隐示着他一生道路的缩影。从作品的创作手法上来看:所叙述的人事、情节,真假具兼,颇令读者品味、猜详。
王希廉《红楼梦总评》云:“读者须知,真即是假,假即是真;真中有假,假中有真;真不是真,假不是假。明此数意,则甄宝玉贾宝玉是一是二,便心目了然。”这副对联可谓是总括了《红楼梦》创作手法上的某些规律。真作假时假亦真,假作真时真亦假,真真假假难辩别,假假真真清亦浑。真真假假,假假真真。甄士隐贾士隐,世间虚幻真假难辨。
对联所言,把假当真,则真的便成了假的了;把没有的视为有的,有的也就成了没有的了。正如鲁迅在《集外集拾遣〈绛洞花主〉小引》中所言:“单是命意,就因读者的眼光而有种种:经学家看见《易》,道学家看见淫,才子看见缠绵,革命家看见排满,流言家看见宫闱秘事……”这副对联阐释了“假”“真”“有”“无”的哲理,似是对读者在读《红楼梦》时的一种提醒,切忌穿凿;同时,给人们认识和思考复杂的人生以深刻的启迪。
孽海情天对联:厚地高天,堪叹古今情不尽;痴男怨女,可怜风月债难酬。
这副联语写在“太虚幻境”的宫门之上,横批是“孽海情天”。佛教把罪恶的根源称为“孽”,并认为男女情爱也是一种罪恶的根源;世上俗人都陷人情爱纠葛带来的无尽烦恼中,所以称之为“孽海情天”。
《红楼梦》写了荣府内外大大小小无数矛盾纠葛,男女问正当和不正当的关系也是其中一部分。这副对联从虚无观念出发,不分美丑对之一概否定,这表现了作者一股愤激和悲观的情绪。警幻仙姑的“警幻”二字就是警告人们从梦幻中醒来之意。她领宝玉看见这副对联,是要用它来告诫宝玉。宝玉当时究竟是孩子,看了似懂非懂,想道:“原来如此。但不知何为‘古今之情’,何为‘风月之债’?从今倒要领赂领赂。”你瞧,不但没能使他“觉悟”,反倒引发了他的好奇心,启发了他性意识的觉醒。
二层门内:痴情司、结怨司、朝啼司、暮哭司、夜怨司、春感司、秋悲司、薄命司。此中各司存的是普天下所有的女子过去未来的簿册。
薄命司对联:春恨秋悲皆自惹,花容月貌为谁妍。
宝玉到了太虚幻境,看见两边配殿挂着许多匾额,其中之一是“薄命司”,两边的对联就是这一副。警幻接受宝玉请求,让他进去游览一番。
“薄命司”,取“红颜薄命”之意。大观园所有女子的“生死簿”,即《金陵十二钗正册》、《金陵十二钗副册》、《金陵十二钗又副册》都藏在这里。这就预示着她们无论地位高低、品质优劣、才智大小、容颜美丑,一概都没有好命运。这副对联就是对这些女孩儿命运的叹息。
以上是总览的空间转换。下面以诗判词预示各位女孩的命运和结局。《金陵十二钗正册》、《金陵十二钗副册》、《金陵十二钗又副册》,按书中画图和判词分橱顺序如下:
晴雯,《金陵十二钗副册》中晴雯的判词:霁月难逢,彩云易散,心比天高,身为下贱,风流灵巧招人怨。寿夭多因诽谤生,多情公子空牵念。
意思是:雨过后,月亮出来是难得的;彩云也容易消散。(这两句暗含晴雯的名字)心比天高,身份却低微。因为风流灵巧,招致别人的怨恨。寿命不长是因为诽谤很多,(她死了),多情公子只好思念着她。
画面喻晴雯处境的污浊与险恶。“霁月难逢”,雨过天晴时的明月叫“霁月”,点“晴”字,喻晴雯人品高尚,然而遭遇艰难。“彩云”,寓“雯”字(雯,即彩云)。“彩云易散”,隐指晴雯的横遭摧残而寿夭。“身为下贱”,指晴雯身为女奴,地位十分低下。“多情公子”,指贾宝玉。
花袭人,《金陵十二钗副册》,袭人判词:枉自温柔和顺,空云似桂如兰。堪羡优伶有福,谁知公子无缘。
画面“一簇鲜花,一床破席”,既点出她的姓名——花袭人(“席”为“袭”的谐音),又指出她是鲜花一样的少女,只可惜被异化了,故“破席”的涵义明显地含有贬义。当然这并非说她未“从一而终”,而是指她的奴性。袭人本是穷苦人家的女儿,在母兄“没饭吃”时以“卖倒的死契”断卖给贾府当了丫头。可是,她在环境影响下所逐渐形成的思想和性格却与晴雯相反。她的“温柔和顺”颇与薛宝钗的“安分顺时”相似,合乎当时的妇道标准和礼法对奴婢的要求。她的性格在全书中不是静止的,单一的,而是发展的,丰富复杂的。初进贾府时,她是一个柔弱、纯净、混沌未开的小女孩,为了一张卖身契和月例钱,在贾母身旁,象个“没嘴的葫芦似的”默默地劳作。当她被调理得走上了主子给奴隶规定的轨道,便被提了级,作了贾母的八个大丫头之一。几年后,贾母因袭人“心地纯良”,“给了”宝玉作亲侍的大丫头。袭人虽一心想当宝二爷的“屋里人”,并对宝玉竭心尽力,温柔体贴,甚至不惜“初试云雨情”,然而在思想上却是宝玉的对立面。她自觉地把礼教当作准则,从一个被动的尊道者,变成了一个主动的卫道者。
香菱,《金陵十二钗副册》,香菱的判词:根并荷花一茎香,平生遭际实堪伤。自从两地生孤木,致使香魂返故乡。
对香菱的判词暗示了她悲惨的人生。
首句“根并荷花一茎香”意思是莲根荷花同长在一根茎上,一样芳香。荷花也称莲花,因为香菱原名唤作英莲,所以这一句暗指“香菱”的名字。
第二句“平生遭际实堪伤”意思是香菱她际遇悲惨,从小就与家人失散,又两易其主,遇上了一个土霸王薜蟠,这样种种的遭遇令人扼腕叹惜不已。
第三句“自从两地生孤木”这一句中的“两地生孤木”暗指一个“桂”字,意指“夏金桂”。
第四句“致使香魂返故乡”指的是自从夏金桂嫁给薜蟠,香菱就整天无宁日,生活过得苦不堪言,度日如年,最终香菱被夏金桂折磨致死。
薛宝钗、五钗林黛玉,《金陵十二钗正册》,薛宝钗和林黛玉判词:可叹停机德,堪怜咏絮才,玉带林中挂,金簪雪里埋。
“停机德”,指符合封建道德规范要求的一种妇德,这里指薛宝钗。东汉乐羊子远出求学,中道而归,其妻以停下织机割断线径为喻,劝其不要中断学业,以期求取功名,见《后汉书·列女传》。“咏絮才”,女子敏捷的才思,这里指林黛玉。晋人谢道韫,聪明有才辩,某天大雪,韫叔谢安问:“白雪纷飞何所似?”韫堂兄谢朗答道:“撒盐空中差可拟。”道韫曰:“未若柳絮因风起。”谢安赞赏不已。见《世说新语·言语》。“玉带林中挂”,前三字倒读谐“林黛玉”三字,又暗示贾宝玉对林黛玉的牵挂。“金簪雪里埋”:金簪,寓“宝钗”,雪,谐音“薛”,句意暗喻其结局之冷落与凄苦。
元春,《金陵十二钗正册》,元春判词:二十年来辨是非,榴花开处照宫闱。三春争及初春景,虎兕相逢大梦归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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